李开周
“箪食壶浆”这个词儿,过去用得最多的地方,当然是劳军。其实到了现在,用得最多的地方也还是劳军。所以我一看到这个词儿,就会想到如下场景:
一大票丘八兄途径某地或者出征凯旋,人困马乏,又饥又渴,这时候,老百姓或主动或被动地迎接来了。他们举着大牌子,摇着小旗子:欢迎欢迎,热烈欢迎!与此同时,一双双大手和一双双小手纷纷伸出,争先恐后给诸位军爷献上吃的喝的,以此表达军民鱼水情。
不过“箪食壶浆”这个词儿的本来意思,跟劳军关系可不大。箪,是指用竹子或柳条编的小圆筐,上面有盖儿,下面有底儿,中间有绳子,往肩上一挎,就好像小坤包。浆,是一种卤汁儿,用醋调制,里面有盐有酱有姜丝儿,酸酸的,咸咸的,香香的,甜甜的,吃干粮的时候,浇上几勺,能代替菜肴。
您知道,战国以前,交通落后,饮食业很不发达,人们出门旅行,经常能碰到前不巴村后不巴店的时候,即使腰缠万贯,也没地儿买吃的,没办法,出门时,得带上干粮。这干粮,就在“箪”里装着。
您还知道,战国以前,没有烧饼,没有馒头,更不可能有速冻水饺和速食米线,那时候最耐贮存、最适合携带、也最常见的干粮,就是“糗”。糗是什么呢?有人说,是炒面。错!是炒熟之后、加水捣制、揉搓成形、最后再晾干的锅巴。这锅巴,当时不光能用小麦面加工,还可以用大米、用大豆、用小米、用小豆以及用其他粮食来加工。加工的方法大同小异,都是先搁锅里炒熟,再搁石臼里捣碎,再加水和匀,再揉搓成块,最后再铺开晒干。所以说,糗不是炒面,也不是炒米,也不是单纯的炒谷子炒豆子,而是对炒面、炒米、炒谷、炒豆进一步加工后的片状或块状食品。单看形状,它有点儿像现在超市里卖的、女生们爱吃的、真空包装的锅巴,但现在的锅巴是油炸的,加工方法跟糗不一样。
至少从西周开始,一直到战国后期,老百姓出门走远路,身上一般都会挎一个小圆筐,也就是“箪”,箪里装的,一般都是糗。走路走饿了,打开箪的盖子,掏出一把糗来,蹲在路边,捧着吃,很焦很脆,也很香。光吃糗,味道还是偏寡,最好再来点儿菜,不过菜不方便携带,即使在袍子底下揣棵大白菜,路上也不方便炒来吃,于是退而求其次,蘸卤汁吃,这卤汁,也就是我们前面说的“浆”。这样一来,先民旅行的典型形象就呼之欲出:或乘马车,或靠步行,风尘仆仆赶路,肩上挎着一个小圆筐,筐里装着锅巴;背后背着一个小瓦壶,壶里装着卤汁儿。这,就叫箪食壶浆。
有钱人出门,也带干粮,他们带的干粮不光有糗,一般还有脯。脯,就是腊肉,不过跟现在超市里卖的腊肉不太一样,其加工方法,是在鲜肉上擦姜抹盐,然后搁石臼里使劲捣,捣得稀烂,再搁锅里蒸,蒸熟之后,再抹姜抹盐,然后挂起来晾干。换言之,脯是熟的,拆开包装就能吃。旅行的时候,脯装在哪里呢?不装,用桑皮或者荷叶包起来,再用绳子束紧,出门时,揣到怀里,或者放到车上,或者跟行李一块儿打包。
遥想春秋之时,陈国领导辕颇大搞贪污,被陈国人民赶下台,被迫逃向郑国,路上渴得嗓子冒烟儿,饿得前胸贴后背,连走百十里,没瞧见一家饭馆。正在叫苦时,跟他一起外逃的族人辕咺从包裹里翻出三样好东西:稻醴、梁糗、腶脯。稻醴,就是米酒;梁糗,就是用优质米粉加工的锅巴;腶脯,就是腊肉。辕颇一见大喜,大口喝米酒,大口吃锅巴,大口啃腊肉,吃饱喝足,问辕咺道:“我记得咱们跑路时手忙脚乱,什么干粮都没带,这些东西你是什么时候备下的?”辕咺说:“你刚开始贪污那会儿,我就酿好米酒、炒好锅巴、制好腊肉了,就等你哪天外逃,它们能派上用场。”辕颇听了很感慨:“哎,你可真有先见之明啊。”
常识告诉我们,一个领导从开始贪污到最后外逃,当中间隔的时间是很漫长的,没有十年八年,根本发现不了,即使发现了,也未必能赶他下台,即使赶下台了,人家也不一定需要外逃。那位有先见之明的辕咺从辕颇刚开始贪污时就加工好干粮,一直到辕颇外逃,干粮居然都没有变质。读史至此,我不禁掩卷长叹:人家春秋时代的干粮,保质期可真是长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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