多年前我到香港中文大学开会,一时爱上旅馆里的海南鸡饭,大肆张扬,与会的朋友认为我少见多怪,说新加坡半岛酒店的海南鸡饭才真的好吃。从此我立志要去新加坡。 机会来了。1999年我初次参加新加坡两年一次的"国际作家节",足足可以在当地吃八天。我将行李放进下榻的酒店就迫不及待出门去找海南鸡饭,酒店对面刚好有家熟食中心,较似小吃街。我迅速点了一客海南鸡饭,才吃了两口就悲从心生。白来新加坡了。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事?飞行那么远,竟吃到如此庸俗的鸡饭。 新加坡的朋友关切我言谈之间殊少笑貌,乃指点迷津,说他们心目中最高明的海南鸡饭不在半岛酒店,在文华酒店。我闻言即出门寻找。 海南鸡饭终于呈现在我掩不住兴奋的眼前,我一眼就爱上了它:一盘鸡肉,三碟蘸酱,一碗青菜豆腐汤,一碗饭。我凝视着它,仿佛乍见暗恋已久的人,忽然得到青睐,略显慌张和笨拙,这么多年了,我实在没有勇气再承受失望的打击。 情怯地,我先舀了一口汤送进嘴里,清淡,温柔。好悠长啊,平凡的青菜豆腐汤散发出高雅的品质,浅尝一口即能断定,那是出自一流高手的技术。 我再吃一口饭,软硬适度,松,香,富弹性,微量的鸡油渗透进每一粒米饭里,每一粒都清楚,晶亮而不黏腻,光看外表即知上品,冒着蒜味的鸡油饭,咀嚼间流转着芳香,即使没有任何佐菜,我也能一口气干掉三海碗。一阵感动袭上心头,啊,我宁可肥死,也要拼命多吃一碗。 第一口鸡肉我刻意不蘸任何佐酱,纯粹的鸡肉,去骨走脂,纯粹的滋味。肌理是普通的饲料鸡,不是一般人喜欢标榜的"走地鸡""放山鸡",鸡肉盘中附有高丽菜、黄瓜、香菜,上面淋有香油。 那鸡肉柔嫩、芳香,连鸡皮都显得美丽清纯,即使高脂血患者,也不轻易放过一点肥油,特殊的饭香配合肉香,产生一种优美的旋律,它的鲜嫩,最好能依靠蘸酱来伴奏。三种蘸酱都特别调制过,尤以加入酸柑的辣椒酱深获我心,我先蘸姜汁嚼食,仿佛出现音乐的第一主题;第二块改蘸酱油膏,乃第二主题;第三口蘸辣椒酱,第三主题出现。再喝一口汤,继续吃肉,这时候,改变蘸酱顺序,形成各种主题的变奏。 我望着窗外乌节路上来往的行人和车辆,繁复的市招和各种名牌精品,隔壁就是刚才买书的大书店,我感动地流下眼泪,竟有福气吃到这么美味的鸡饭,我有一股冲动,想跑进厨房向厨师鞠躬致谢,致敬。 摘选自《暴食江湖》 |